茗馥

丹壁藏书册廿三万,读与报君恩

【楼诚/沈方】先觉者的困境(四)

我诈个尸填点土


节奏全无

(四)

“你怎么戴上眼镜了?摘掉。”

沈剑秋:“眼睛花了。”

方孟韦有点无奈:“胡说,你才四十。”

沈剑秋把他拉到身边坐下。

方孟韦:“给我讲讲明诚吧。”

“怎么了?”

“我和他像吗?”

沈剑秋笑道:“不像。”

方孟韦轻叹了一口气,“为什么?我和明先生素昧平生,他为什么把这些故事讲给我?”

“人是社会动物,都需要倾诉。”

“你还是不肯正面回答我。”

沈剑秋:“你一直想知道我和你哥为什么走这条路,但就是不问,你不想为难我们。这么多人前赴后继地参与进来,你对这些事一直很好奇,却拼命压抑自己,是不是?”

方孟韦哑然。

“我想帮你找到答案。”

方孟韦不再纠缠,又回到本来的问题:“明诚是个什么样的人?”

答道:“我和他在工作以外没有什么接触,直观上难以捉摸,精明,甚至是圆滑。”

“这和明先生讲的一点都不一样!”

“你以为呢?”

“我说不清,但是很生动,有点顽皮。”

沈剑秋:“人与人都有亲疏远近,当然不一样。”

方孟韦:“你觉得他是什么样的人?”

方孟韦对答案的穷追不舍也在意料之中,沈剑秋难以回答,却想到了一段旧事。

“民国三十四年军统上海站,我第一次和他们执行任务。中秋前一日,我从电讯处的窗户望出去,看见我的长官和明诚先生,在楼前散步。”

方孟韦眼露困惑,等待下文。

“我当时觉得这场面非常诡异,整栋军统大楼的一号人物和二号人物,行动前夕,挽着手在楼前的花园里散步,时而立在那里交谈。整栋楼应该有许多目光盯着这里,这些耳目背后可能是重庆的任何一位长官,两位明先生像是没有察觉一样毫不在意,既没有过分逾矩,又显得十分亲密。”

沈剑秋很少用这么戏谑的语气说话。

“为什么?”

沈剑秋:“明先生是在示威。他们在汪伪政府里曾经传出过不合的传闻,明先生恐怕还不希望有人用明诚的事,多此一举地向他献殷勤。”

方孟韦看起来有点沮丧:“明诚也不过是一枚棋子。”

沈剑秋欲言又止。

 

“幸运的是我们都活到了胜利的那天,”明楼道,“人可以不计生死,但是没有人追求‘牺牲’。除了谨慎小心,也是需要一点运气的。”

明楼从沙发上坐直了一点,继续说道:

“在我年轻的时候,还看不到这个民族的未来。我曾经以为只靠我们这一代人还远远不够,需要两代、三代人才能找到复兴的道路,我也早已做好了准备。但是我们选择的这条路,虽然鲜有人走过,至少到现在为止被证明是有效的。

“你还没见过‘她’吧,新中国。”

方孟韦点点头,眼眶有点发热。

 

1955  北京

月台上三三两两的人在交谈。

这是一趟北京往武汉的专列,乘客是一批即将前往武汉钢铁厂、武昌造船厂的工程师和组织干部,站台上并不拥挤。明诚从汽车上拿下行李,即将走上他的新岗位,明楼叮嘱了两句不知道再说些什么,气氛一时有些萧索。

前些时候他和明诚一起送明台去了沈阳。多年的地下工作使明台身上发生了许多微妙的改变。即使明台仍使自己看上去是原来那个自然生长、调皮跳脱的小弟,兄弟三人却都心知肚明。在北京的时候几个人不住在一起,反而能维持住兄弟间的亲密关系。

临走前明诚去给他收拾东西,这些是谁都会做,明台自己就足够,但是只能留给明诚做,谁都不能代劳。也算是一种默契。

分手的时候两个小的看起来很轻松,没有太多伤感的情绪,反而是明楼,沉着脸不说话,被取笑是“人老多情”。

此时也是这样。

明诚道:“我好像很少离开你去工作,好了,回去吧。”

明楼想起了二十年前的巴黎,转眼间情势早已巨变。

“你住在北京不适应的话,等过几年退了休和我留在汉口如何?”

明楼勉力笑了笑,道:“好啊,我什么时候不是听你安排。”

他不是没有和明诚谈起过今后的归处,只是正值春秋鼎盛之年,仍然有许多工作要去完成,家国之间,总是没有选择的余地,何况这样的“家庭”格外特殊。

明楼握着他的手,如同一个溺水之人抓住了救命的稻草。

“大脑控制身体,却控制不了心脏。理智劝我急流勇退,情感却要我为这片土地献出一切。我希望你留在我身边,但我不能这样要求。我的精神备受煎熬。阿诚,你能不能帮我做出选择,使我解脱。”

明诚自知嗅觉没有明楼敏锐,也不至于毫无察觉。他们工作的环境,虽然不像从前步步杀机,却是暗潮汹涌。明楼不是不识大义的人,他把话讲到这种地步想必是承受了压力,明诚心知肚明,仍是无法给出答案。

他只道:“大哥,你从小教我立志报国,我们有幸工作到现在,组织仍然需要我我就去做。我不至于照顾不好自己,倒是你要注意身体。”

明诚近来很少称他“大哥”了,生怕喊老了他,明楼对此十分领情。但此时的一声哥哥又使他们亲近得如同青年时光,明楼抱抱他,道:“路上小心,常写信回来。”

明诚挥手致别。

 

“我没有想到那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。内部肃反展开以后,阿诚的工作也受到了影响。他被‘下放’到甘肃的劳改农场。起初全家人都不甚在意,就连他自己,也以为是‘车尔尼雪夫斯基去西伯利亚,为真理受苦受难。’

“然而三个月以后,我得到的消息是,阿诚在狱中病故了。他还这么年轻,是得了什么样的急病,短短几个月就夺去了他的生命呢?

方孟韦:“你怨恨吗,‘夺去他生命的人’?”

明楼:“你怎么断定是有人人为这样做呢?”

方孟韦沉默。

明楼第一次显得有点局促不安,仿佛是对这个故事的仓促结尾有点不满,也是对方孟韦不负责任的推测的畏惧——他在暗示什么?会是他的“同志”最终夺去了他爱人的生命吗?

方孟韦很快放弃了这个问题,说道:“我曾经在国民党党部担任联络工作,也做过青年学生工作。我曾经相信三民主义,尽管很快破灭。我曾隶属警察机关,虽然没有问讯共产党,但还是见过不少。明先生,他们为什么加入?为什么离开?”

明楼平生中无数次问起这个问题。

“假如有一间铁屋子,是绝无窗户而万难破毁的,里面有许多熟睡的人,不久就要闷死了,然而是从昏睡入死灭,并不感到就死的悲哀。现在你大嚷起来,惊动了较为清醒的几个人,使这不幸的少数者来受无可挽救的临终的苦楚[i]……

“孟韦,这就是先觉者的困境,你以为清醒了倒是好的吗?可是几个人既然起来,你不能说绝没有破坏这铁屋的希望,因此一定要挣扎。

“至于我的离开,如果我此前曾有犹豫,那么阿诚替我做出了决定。沈剑秋遇到你是他的好运气,就像我曾经拥有阿诚。从他离开我的那一天开始,我的好运、厄运总算都用完了,我的一生将不会再有别的故事。”

 

 

1957  酒泉

巴丹吉林沙漠的边缘,明台借着夜色蛰伏于此。

沙漠的夜晚是亘古不变的死寂,明台已经很久不用在夜里行动,或是在野外潜行。他期盼着这一切早点结束,更担心不能等来满意的结果。这将是连续第七个在等待中度过的夜晚,他半掩在枯树后,望向稍远处的乱葬岗。

圆月生中天。望日,正是约定的时间。

 

 

 

 

 

[i] 鲁迅《<呐喊>自序》

还有一更完结

很多地方点到为止了,显得白开水,不过能看到这里的也都是真爱了,不会骂我的(跪

想了好久,觉得丑媳妇不管写成什么样还是完成他吧HHH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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